第 111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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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1 章
巫召野盯他半晌, 忽問：“你被奪舍了？”
除了奪舍，他實在想不出巫盞這樣做的緣由。
巫盞溫和道：“也為關懷。”
巫召野感覺一股冷意順著脊骨直往上竄。
關懷？
關懷？！
還不如直接殺了他。
擔心被察覺到什麽異樣，他沒有久留的打算，只道：“往後再說, 眼下我還有急事——你也快出去吧, 我鎖院子門了。”
話落, 他往外斜睨了眼, 趕客的意思很是明顯。
巫盞應好, 提步往外走。
他一出院子門, 巫召野就拉著桑褚玉往外走, 跟野原上撒潑的狼崽兒一樣，步伐輕快得很。
桑褚玉被他拽著跑，跑了好一會兒，情緒也遲緩地好轉起來。
迎著冷簌簌的風, 她問：“先去哪兒？”
“玉粱糕吃不吃？”
桑褚玉認真想了番, 道：“沒聽說過。”
“也是糕點。”巫召野興沖沖道, “他們常在十五吃這個，清甜不膩, 你應該會喜歡。”
“好。”桑褚玉頓了頓，“聽聞還有元宵。”
“一塊兒吃。”
兩人跟雀兒似的順著走廊跑出去了，踩出連串沈悶聲響。
等他倆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，巫盞才從拐彎處的墻角走出, 望著空無一人的長廊。
廊道中已無人影, 卻仿佛還能聽見銀飾相撞的輕響。
他一錯不錯地盯著半空，良久, 才折身離開。
-
下了山，兩人擠過熙攘人群, 先照巫召野說的，去糖水鋪子吃了糕點、元宵。
他倆都沒吃多少——巫召野早已辟谷，桑褚玉也鮮少吃人界食物，都頂多嘗個味兒。
吃完東西，便去了花燈鋪子。
這花燈鋪裏不光賣花燈，還有備好的原材料，讓人自個兒做。
按之前說的，巫召野給她紮了兩個兔子燈，讓她提在手裏。
“現在天還亮，等晚上再點。”他道。
桑褚玉接過兩盞燈，盯著那兔子燈紅紅的眼。
要是溫鶴嶺生出的兔子也能這般可愛就好了。
她晃了下兔子燈，將其中一盞遞給他：“這盞送你。”
“哦。”巫召野哼笑兩聲，話裏冒著酸氣兒，“把我做的燈再送我，桑褚玉，你好打算。”
“那你暫且幫我拿著，兩盞擠在一起，待會兒怕燒壞了。”
巫召野大笑兩聲：“行，那便幫你拿著——再挑兩盞河燈，晚上放。”
禮尚往來，桑褚玉挑了盞河燈送他。
他倆一直逛到傍晚，又跑去水邊放了河燈。
兩盞橘黃燈光飄在水面上，與夕陽相融，如兩點漸漸遠去的星子。
正看著，桑褚玉忽聽見有人喚她——
“褚玉。”
是裴雪盡的聲音。
她在心底應了聲。
裴雪盡：“時辰快到了，我在水邊亭子下面。”
水邊亭下，正是原著裏男女主遇見惡鬼的地方。
身旁，巫召野道：“待會兒還有燈會，就在——”
“我得走了。”桑褚玉忽道。
巫召野一怔：“怎的？”
“有要緊事。”想到待會兒可能有惡鬼出沒，桑褚玉將手中的兔子燈遞給他，“你暫且幫我保管一陣，回來再取。”
巫召野提著兩盞燈，下意識跟上她：“什麽要緊事，你們劍派這麽忙，元宵都不放人？”
“不是劍派的事。”桑褚玉道，“總之很重要。”
巫召野原還想細問，但見她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，索性壓下。
“那你何時來取這兔子燈？”
“有時間了再來取。”
桑褚玉依著裴雪盡所說的路找去，繞著水邊轉了一大圈，才在攢動人影間看見他。
經過數天休養，他的傷勢已大好。靜立在喧鬧人群之後，有如山霧松柏。
桑褚玉散去改貌符的效用，上前。t
“我在街上逛了小半天，沒有探到邪氣。”她道，同時留神著水面。
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，已陸陸續續有人往水面上放河燈。
數十盞零散分布的河燈漂浮在水上，沒有任何異樣。
“此處也沒有異常。”裴雪盡壓低聲音道，“離原文惡鬼出沒的時間，已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了。”
桑褚玉點頭，右手下意識搭在腰後的劍上。
這處雖靠河近，但是地勢高，放不了燈，又刮著冷風，人很少。
亭子裏面甚至只有她和裴雪盡兩個人。
原著裏，那鬼會從水底躍出，徑直朝女主襲來。
原文劇情恰好停在男主為保護女主，挺身而出的部分，並沒有仔細描寫惡鬼，因此他倆都不知曉它的來歷。
有這等要事掛在心上，他倆誰都沒說話，屏息凝神地等著。
一息。
兩息。
三息……
一刻鐘過去，水面上還是沒有動靜。
鬼沒出現。
反倒是太陽漸漸沈了下去。
就在桑褚玉打算開口問的時候，天光陡然亮了起來。
西陲的太陽覆又升起半輪，泛出柔和的橘光，映亮一片天。
水面上的河燈也變少許多，零零散散的幾枚分散在水面。
她瞬間反應過來——
時間回溯了。
他們沒能跳過這段劇情。
兩人的視線對上，桑褚玉問：“原文的惡鬼真是從這兒蹦出來的嗎？”
“是。”裴雪盡微蹙起眉，“我提前查過，湖邊僅有這一處涼亭。另一處年前雪大，壓垮了頂，正在修繕——書裏也提起過此事。”
“那是為什——”桑褚玉突然怔住，想到一個可能，“原書裏的惡鬼，會不會就是那器魂？”
按他所說，書裏女主這段時間都在與男主置氣，根本沒去查器魂的事。
如果書裏的器魂還沒被消滅，很有可能會依它原來的打算，附身在百姓上，以此闖入鑄器閣。
裴雪盡思忖一陣：“確然有這可能，但若沒這器魂，跳過劇情的契機也就變了。”
原文劇情終止在男主為救女主受傷。
但現在根本就沒有襲擊他倆的東西，他怎麽受傷？
“可用的虐心值還剩多少？”
“還有十餘點。”裴雪盡稍頓，冷靜分析，“不過現在有了過劇情的思路，還是不浪費數值為好。”
“可——”
她才吐出一字，裴雪盡便已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，分外利索地在右臂劃上一道。
鮮血外湧，洇透衣衫。
他道：“原文便是傷在此處。”
因他受傷，虐心值也加了一點。
桑褚玉微擰起眉。
她原想說這法子有些激進，但他都已經落刀了，再提反倒像是指責。
“就試這一次吧。”她道，“要是不成功，就直接用數值跳過。”
裴雪盡並未應聲。
他倆耐心等著。
但一刻鐘過去，黑下去的天又重新亮了起來。
“沒有效果。”桑褚玉掐了個治療訣，幫他療好傷。
裴雪盡思忖後道：“或許是受傷的緣由不對。”
劇情裏，男主是為保護女主而受傷。
而現在他是主動給自己劃了一刀。
“還是用數值最快。”桑褚玉將他往外拉了拉，示意他出亭子，“用掉的數值之後想辦法加回來便是——剛才你不就加了一點麽？”
“若能不用數值，自是最好。將攢下的數值用在——小心！”裴雪盡正說著，忽看見一個小孩兒跑過來，手裏還握了串剩了一半的糖葫蘆。
剛才回溯的兩回，他倆都是待在亭子裏。
這次剛出亭子，迎面就撞上個小孩兒。
桑褚玉背朝著那小孩兒，沒看見他手裏的竹簽子已快要戳上她的後腰。
裴雪盡卻瞧得清楚。
他下意識往前一步，直接橫過胳膊護住了她。
竹簽刺破衣袖，紮出一點紅梅似的血。
手裏的簽子戳傷了人，小孩嚇得面色發白，不敢松也不敢握緊，只連聲道著歉。
桑褚玉此時反應過來，折過身便用妖刃切斷了竹簽子。
妖氣卷裹上竹簽的尖端，將其拔出來的同時，也替裴雪盡療好傷。
快速處理好這一切，她才側眸看向那小孩兒，問：“人多的地方，為何拿著竹簽四處亂跑？”
她臉上沒什麽表情，語氣也冷，小孩兒活像被學堂夫子訓斥了一番，渾身打著顫道歉，又說自己再也不敢了。
怕她不信，他登時扔了竹簽子。他不知曉她用了妖術，只臉發白地看著裴雪盡，說要帶他去看郎中。
小孩兒態度好，裴雪盡面色緩和許多，只道無妨。
桑褚玉在旁看著，只覺得他這人脾氣怪好。
正看著，餘光就瞥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。
她想了想，索性又買一串，將尖端折了，遞給那小孩兒。
“別再拿著四處亂跑了。”
小孩兒本還抽抽噎噎的，見她遞來串糖葫蘆，不說話，也不哽咽了，只呆楞楞盯著她。
好半晌，他才撓了兩下頭，羞赧地接過糖葫蘆，捧在手裏，支支吾吾地道謝。
桑褚玉神情嚴肅地揉了兩把那毛茸茸的頭，“嗯”了聲。
折騰完這一遭，已不知過了多久。
她正要讓裴雪盡直接用數值跳劇情，遠方天際卻陡然竄上一線焰火。
“嘭——！”
煙花在夜空炸亮，她微怔：“前兩次好像沒這焰火。”
“應是過了劇情。”裴雪盡視線一垂，落在右臂上，那兒僅剩了一點破口，已無血跡，“竟是無心插柳。”
說話間，有煙花接二連三地竄上天空。
一簇跟著一簇，將兩人的面孔映得明晰。
水面河燈漂浮，一如天上星。
身旁，有好些小販擠過，吆喝著手裏的東西。
桑褚玉不自覺望過去，被一樣東西吸引。
“這是香囊？”她看著一個小販負在肩上的木架子。
架上掛了好些錦袋，哪怕在喧鬧人群裏，也能聞見淡淡香氣。
“是平安福袋。”小販樂呵呵道，“裏頭放了從小仙洲求來的平安符，姑娘何不瞧瞧？能辟邪求平安咧。”
桑褚玉捉起一個，從中探到了微弱的靈力。
的確有辟邪的功效。
但能不能求得平安就說不準了。
“我要了。”她說。
“好嘞！”
小販利索取下一個，又從木架旁懸掛的袋子裏取出一支筆，一張金紙。
“姑娘要為誰祈福，只需將名字寫在紙上，再塞進這袋子裏。”
桑褚玉應好，接過筆寫下幾字，放進平安福袋。
付了錢，她轉身便將那福袋塞給了裴雪盡。
“送你。”她吝言道。
裴雪盡微怔：“我——”
“不準多言！”桑褚玉忽想起另一事，“既然劇情過了，你便先回去吧，我還得去宅子一趟。”
算著時間，孕兔現在差不多會出現啃籠和銜草等癥狀了。
溫鶴嶺不一定能有，但去看一眼總沒壞處。
說不定還能摸著胎。
她言行慢，行動力卻總是格外強，說完這話便走了。
裴雪盡還站在原地，靜看著她遠去的背影。
待那點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了，他才垂眸，摩挲著那福袋。
心下微動的同時，也不免泛起些酸苦。
想來，她並非是要送給他。
這福袋中的名字，也多半是“溫鶴嶺”。
畢竟如今他是以溫鶴嶺的面容示人。
想歸想，他還是萬分珍惜地將那平安福袋收入袖中，提步離開。
鎮上不得擅用符箓，他走出鎮子，剛取出瞬移符，手便頓在袖中。
夜風寒徹。
不遠處，衡雲子手裏攜一根柳條，笑看著他。
“銜季？”他笑道，“這麽晚了，怎還在外面。”
裴雪盡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。
又是這瘋子。
他斂住情緒，仿著溫鶴嶺的語氣開口：“元宵佳節，來此處觀花燈。”
“哦，觀花燈。”衡雲子緩步往前，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他。
倒是神奇。
不論外貌、言行舉止，還是身上的靈氣，面前這東西與那小畜生都別無二致，挑不出丁點兒瑕疵。
會是什麽？
傀儡，還是幻術？
又或……是旁人假扮？
果真新奇。
褚玉總喜歡折騰些新鮮玩意兒。
想到這是她弄出來的，哪怕恨不得現在就將那小畜生殺了，他對面前這“傀儡”，也不免多有欣賞。
若是不能動，不能言語，那便更好了。
他在裴雪盡身前站定，嘴角的弧度半點兒沒變，卻問：“你與褚玉一塊兒來的？”
表情沒變，可在他提起“褚玉”二字的瞬間，裴雪盡便心生兩分警覺。
“師尊何意？”
“隨口問問罷了，這麽緊張做什麽。”衡雲子擡起拎著柳條的那只手，搭在他的左肩上，笑道，“弄得跟真人一樣。”t
裴雪盡瞳仁微縮，心也跟著一緊。
“弟子沒有聽懂這話。”他不露聲色道。
意識到衡雲子有可能發現他並非溫鶴嶺後，他意欲告知桑褚玉。
但下一瞬，他就陷入了同上回一樣的境地裏——
渾身不能動，連意識都在強大靈力的鎮壓下，運轉不得。
“聽不明白嗎？”衡雲子嘆笑一聲，“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誰，直接答我一聲便行了，無需弄些彎彎繞繞的東西。”
話落，他的手微微合攏。
一陣骨頭碎裂的輕響傳來，裴雪盡只覺半條胳膊都被卸了勁兒，沒力氣地耷拉下去。
衡雲子：“骨頭還沒好全……上回也是你？在銜季的洞府外面。原來從那時就開始了——此時還在放煙火麽？我以為褚玉要跟你一塊兒看過燈會才離開。”
冷汗順著額邊滑落，裴雪盡抿緊唇，忍著痛。
他正要開口說話，忽有一樣東西從袖中滑下。
裴雪盡瞥下視線，正是桑褚玉送他的平安福袋。
見衡雲子還在看天邊的煙花，他竭力想要挪過腿，以遮住那樣東西。
只是費勁掙紮一番，衡雲子慢悠悠移過視線。
“想藏什麽？”他一笑，“方才我都看見了，還遮啊藏的做什麽。”
這瘋子。
裴雪盡竭力攥緊拳，一點一點運轉出靈力。
衡雲子更快一步。
他躬身撿起地上的福袋，目不轉睛地望著。
“阿玉都沒送過我，你一個鳩占鵲巢的假物，又是憑何？”他散開系繩，取出金紙，慢條斯理地展開，“依我看，你到底沒認清自己的處境。你——”
原本含笑的視線，在看見紙上字跡的瞬間，僵滯了一瞬。
好半晌，他才緩緩擡眸。
裴雪盡恰好掙脫束縛，直截了當地掐了個死訣。
當日他接下任務時，只說男主一時不能死。
卻沒說要保全其他人的性命。
指間纏繞的靈力化為刀刃，頃刻間便朝衡雲子的心口打去。
他手指微動，意欲擋開那些靈刃，卻沒彈開，只是改變了軌跡。
靈刃盡數沒入了他的腹部。
可他動也沒動，不知疼般，望著身前的人。
“你是……裴雪盡？”他帶著笑，卻有些滯澀地送出這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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巫召野盯他半晌, 忽問：“你被奪舍了？”
除了奪舍，他實在想不出巫盞這樣做的緣由。
巫盞溫和道：“也為關懷。”
巫召野感覺一股冷意順著脊骨直往上竄。
關懷？
關懷？！
還不如直接殺了他。
擔心被察覺到什麽異樣，他沒有久留的打算，只道：“往後再說, 眼下我還有急事——你也快出去吧, 我鎖院子門了。”
話落, 他往外斜睨了眼, 趕客的意思很是明顯。
巫盞應好, 提步往外走。
他一出院子門, 巫召野就拉著桑褚玉往外走, 跟野原上撒潑的狼崽兒一樣，步伐輕快得很。
桑褚玉被他拽著跑，跑了好一會兒，情緒也遲緩地好轉起來。
迎著冷簌簌的風, 她問：“先去哪兒？”
“玉粱糕吃不吃？”
桑褚玉認真想了番, 道：“沒聽說過。”
“也是糕點。”巫召野興沖沖道, “他們常在十五吃這個，清甜不膩, 你應該會喜歡。”
“好。”桑褚玉頓了頓，“聽聞還有元宵。”
“一塊兒吃。”
兩人跟雀兒似的順著走廊跑出去了，踩出連串沈悶聲響。
等他倆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，巫盞才從拐彎處的墻角走出, 望著空無一人的長廊。
廊道中已無人影, 卻仿佛還能聽見銀飾相撞的輕響。
他一錯不錯地盯著半空，良久, 才折身離開。
-
下了山，兩人擠過熙攘人群, 先照巫召野說的，去糖水鋪子吃了糕點、元宵。
他倆都沒吃多少——巫召野早已辟谷，桑褚玉也鮮少吃人界食物，都頂多嘗個味兒。
吃完東西，便去了花燈鋪子。
這花燈鋪裏不光賣花燈，還有備好的原材料，讓人自個兒做。
按之前說的，巫召野給她紮了兩個兔子燈，讓她提在手裏。
“現在天還亮，等晚上再點。”他道。
桑褚玉接過兩盞燈，盯著那兔子燈紅紅的眼。
要是溫鶴嶺生出的兔子也能這般可愛就好了。
她晃了下兔子燈，將其中一盞遞給他：“這盞送你。”
“哦。”巫召野哼笑兩聲，話裏冒著酸氣兒，“把我做的燈再送我，桑褚玉，你好打算。”
“那你暫且幫我拿著，兩盞擠在一起，待會兒怕燒壞了。”
巫召野大笑兩聲：“行，那便幫你拿著——再挑兩盞河燈，晚上放。”
禮尚往來，桑褚玉挑了盞河燈送他。
他倆一直逛到傍晚，又跑去水邊放了河燈。
兩盞橘黃燈光飄在水面上，與夕陽相融，如兩點漸漸遠去的星子。
正看著，桑褚玉忽聽見有人喚她——
“褚玉。”
是裴雪盡的聲音。
她在心底應了聲。
裴雪盡：“時辰快到了，我在水邊亭子下面。”
水邊亭下，正是原著裏男女主遇見惡鬼的地方。
身旁，巫召野道：“待會兒還有燈會，就在——”
“我得走了。”桑褚玉忽道。
巫召野一怔：“怎的？”
“有要緊事。”想到待會兒可能有惡鬼出沒，桑褚玉將手中的兔子燈遞給他，“你暫且幫我保管一陣，回來再取。”
巫召野提著兩盞燈，下意識跟上她：“什麽要緊事，你們劍派這麽忙，元宵都不放人？”
“不是劍派的事。”桑褚玉道，“總之很重要。”
巫召野原還想細問，但見她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，索性壓下。
“那你何時來取這兔子燈？”
“有時間了再來取。”
桑褚玉依著裴雪盡所說的路找去，繞著水邊轉了一大圈，才在攢動人影間看見他。
經過數天休養，他的傷勢已大好。靜立在喧鬧人群之後，有如山霧松柏。
桑褚玉散去改貌符的效用，上前。t
“我在街上逛了小半天，沒有探到邪氣。”她道，同時留神著水面。
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，已陸陸續續有人往水面上放河燈。
數十盞零散分布的河燈漂浮在水上，沒有任何異樣。
“此處也沒有異常。”裴雪盡壓低聲音道，“離原文惡鬼出沒的時間，已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了。”
桑褚玉點頭，右手下意識搭在腰後的劍上。
這處雖靠河近，但是地勢高，放不了燈，又刮著冷風，人很少。
亭子裏面甚至只有她和裴雪盡兩個人。
原著裏，那鬼會從水底躍出，徑直朝女主襲來。
原文劇情恰好停在男主為保護女主，挺身而出的部分，並沒有仔細描寫惡鬼，因此他倆都不知曉它的來歷。
有這等要事掛在心上，他倆誰都沒說話，屏息凝神地等著。
一息。
兩息。
三息……
一刻鐘過去，水面上還是沒有動靜。
鬼沒出現。
反倒是太陽漸漸沈了下去。
就在桑褚玉打算開口問的時候，天光陡然亮了起來。
西陲的太陽覆又升起半輪，泛出柔和的橘光，映亮一片天。
水面上的河燈也變少許多，零零散散的幾枚分散在水面。
她瞬間反應過來——
時間回溯了。
他們沒能跳過這段劇情。
兩人的視線對上，桑褚玉問：“原文的惡鬼真是從這兒蹦出來的嗎？”
“是。”裴雪盡微蹙起眉，“我提前查過，湖邊僅有這一處涼亭。另一處年前雪大，壓垮了頂，正在修繕——書裏也提起過此事。”
“那是為什——”桑褚玉突然怔住，想到一個可能，“原書裏的惡鬼，會不會就是那器魂？”
按他所說，書裏女主這段時間都在與男主置氣，根本沒去查器魂的事。
如果書裏的器魂還沒被消滅，很有可能會依它原來的打算，附身在百姓上，以此闖入鑄器閣。
裴雪盡思忖一陣：“確然有這可能，但若沒這器魂，跳過劇情的契機也就變了。”
原文劇情終止在男主為救女主受傷。
但現在根本就沒有襲擊他倆的東西，他怎麽受傷？
“可用的虐心值還剩多少？”
“還有十餘點。”裴雪盡稍頓，冷靜分析，“不過現在有了過劇情的思路，還是不浪費數值為好。”
“可——”
她才吐出一字，裴雪盡便已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，分外利索地在右臂劃上一道。
鮮血外湧，洇透衣衫。
他道：“原文便是傷在此處。”
因他受傷，虐心值也加了一點。
桑褚玉微擰起眉。
她原想說這法子有些激進，但他都已經落刀了，再提反倒像是指責。
“就試這一次吧。”她道，“要是不成功，就直接用數值跳過。”
裴雪盡並未應聲。
他倆耐心等著。
但一刻鐘過去，黑下去的天又重新亮了起來。
“沒有效果。”桑褚玉掐了個治療訣，幫他療好傷。
裴雪盡思忖後道：“或許是受傷的緣由不對。”
劇情裏，男主是為保護女主而受傷。
而現在他是主動給自己劃了一刀。
“還是用數值最快。”桑褚玉將他往外拉了拉，示意他出亭子，“用掉的數值之後想辦法加回來便是——剛才你不就加了一點麽？”
“若能不用數值，自是最好。將攢下的數值用在——小心！”裴雪盡正說著，忽看見一個小孩兒跑過來，手裏還握了串剩了一半的糖葫蘆。
剛才回溯的兩回，他倆都是待在亭子裏。
這次剛出亭子，迎面就撞上個小孩兒。
桑褚玉背朝著那小孩兒，沒看見他手裏的竹簽子已快要戳上她的後腰。
裴雪盡卻瞧得清楚。
他下意識往前一步，直接橫過胳膊護住了她。
竹簽刺破衣袖，紮出一點紅梅似的血。
手裏的簽子戳傷了人，小孩嚇得面色發白，不敢松也不敢握緊，只連聲道著歉。
桑褚玉此時反應過來，折過身便用妖刃切斷了竹簽子。
妖氣卷裹上竹簽的尖端，將其拔出來的同時，也替裴雪盡療好傷。
快速處理好這一切，她才側眸看向那小孩兒，問：“人多的地方，為何拿著竹簽四處亂跑？”
她臉上沒什麽表情，語氣也冷，小孩兒活像被學堂夫子訓斥了一番，渾身打著顫道歉，又說自己再也不敢了。
怕她不信，他登時扔了竹簽子。他不知曉她用了妖術，只臉發白地看著裴雪盡，說要帶他去看郎中。
小孩兒態度好，裴雪盡面色緩和許多，只道無妨。
桑褚玉在旁看著，只覺得他這人脾氣怪好。
正看著，餘光就瞥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。
她想了想，索性又買一串，將尖端折了，遞給那小孩兒。
“別再拿著四處亂跑了。”
小孩兒本還抽抽噎噎的，見她遞來串糖葫蘆，不說話，也不哽咽了，只呆楞楞盯著她。
好半晌，他才撓了兩下頭，羞赧地接過糖葫蘆，捧在手裏，支支吾吾地道謝。
桑褚玉神情嚴肅地揉了兩把那毛茸茸的頭，“嗯”了聲。
折騰完這一遭，已不知過了多久。
她正要讓裴雪盡直接用數值跳劇情，遠方天際卻陡然竄上一線焰火。
“嘭——！”
煙花在夜空炸亮，她微怔：“前兩次好像沒這焰火。”
“應是過了劇情。”裴雪盡視線一垂，落在右臂上，那兒僅剩了一點破口，已無血跡，“竟是無心插柳。”
說話間，有煙花接二連三地竄上天空。
一簇跟著一簇，將兩人的面孔映得明晰。
水面河燈漂浮，一如天上星。
身旁，有好些小販擠過，吆喝著手裏的東西。
桑褚玉不自覺望過去，被一樣東西吸引。
“這是香囊？”她看著一個小販負在肩上的木架子。
架上掛了好些錦袋，哪怕在喧鬧人群裏，也能聞見淡淡香氣。
“是平安福袋。”小販樂呵呵道，“裏頭放了從小仙洲求來的平安符，姑娘何不瞧瞧？能辟邪求平安咧。”
桑褚玉捉起一個，從中探到了微弱的靈力。
的確有辟邪的功效。
但能不能求得平安就說不準了。
“我要了。”她說。
“好嘞！”
小販利索取下一個，又從木架旁懸掛的袋子裏取出一支筆，一張金紙。
“姑娘要為誰祈福，只需將名字寫在紙上，再塞進這袋子裏。”
桑褚玉應好，接過筆寫下幾字，放進平安福袋。
付了錢，她轉身便將那福袋塞給了裴雪盡。
“送你。”她吝言道。
裴雪盡微怔：“我——”
“不準多言！”桑褚玉忽想起另一事，“既然劇情過了，你便先回去吧，我還得去宅子一趟。”
算著時間，孕兔現在差不多會出現啃籠和銜草等癥狀了。
溫鶴嶺不一定能有，但去看一眼總沒壞處。
說不定還能摸著胎。
她言行慢，行動力卻總是格外強，說完這話便走了。
裴雪盡還站在原地，靜看著她遠去的背影。
待那點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了，他才垂眸，摩挲著那福袋。
心下微動的同時，也不免泛起些酸苦。
想來，她並非是要送給他。
這福袋中的名字，也多半是“溫鶴嶺”。
畢竟如今他是以溫鶴嶺的面容示人。
想歸想，他還是萬分珍惜地將那平安福袋收入袖中，提步離開。
鎮上不得擅用符箓，他走出鎮子，剛取出瞬移符，手便頓在袖中。
夜風寒徹。
不遠處，衡雲子手裏攜一根柳條，笑看著他。
“銜季？”他笑道，“這麽晚了，怎還在外面。”
裴雪盡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。
又是這瘋子。
他斂住情緒，仿著溫鶴嶺的語氣開口：“元宵佳節，來此處觀花燈。”
“哦，觀花燈。”衡雲子緩步往前，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他。
倒是神奇。
不論外貌、言行舉止，還是身上的靈氣，面前這東西與那小畜生都別無二致，挑不出丁點兒瑕疵。
會是什麽？
傀儡，還是幻術？
又或……是旁人假扮？
果真新奇。
褚玉總喜歡折騰些新鮮玩意兒。
想到這是她弄出來的，哪怕恨不得現在就將那小畜生殺了，他對面前這“傀儡”，也不免多有欣賞。
若是不能動，不能言語，那便更好了。
他在裴雪盡身前站定，嘴角的弧度半點兒沒變，卻問：“你與褚玉一塊兒來的？”
表情沒變，可在他提起“褚玉”二字的瞬間，裴雪盡便心生兩分警覺。
“師尊何意？”
“隨口問問罷了，這麽緊張做什麽。”衡雲子擡起拎著柳條的那只手，搭在他的左肩上，笑道，“弄得跟真人一樣。”t
裴雪盡瞳仁微縮，心也跟著一緊。
“弟子沒有聽懂這話。”他不露聲色道。
意識到衡雲子有可能發現他並非溫鶴嶺後，他意欲告知桑褚玉。
但下一瞬，他就陷入了同上回一樣的境地裏——
渾身不能動，連意識都在強大靈力的鎮壓下，運轉不得。
“聽不明白嗎？”衡雲子嘆笑一聲，“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是誰，直接答我一聲便行了，無需弄些彎彎繞繞的東西。”
話落，他的手微微合攏。
一陣骨頭碎裂的輕響傳來，裴雪盡只覺半條胳膊都被卸了勁兒，沒力氣地耷拉下去。
衡雲子：“骨頭還沒好全……上回也是你？在銜季的洞府外面。原來從那時就開始了——此時還在放煙火麽？我以為褚玉要跟你一塊兒看過燈會才離開。”
冷汗順著額邊滑落，裴雪盡抿緊唇，忍著痛。
他正要開口說話，忽有一樣東西從袖中滑下。
裴雪盡瞥下視線，正是桑褚玉送他的平安福袋。
見衡雲子還在看天邊的煙花，他竭力想要挪過腿，以遮住那樣東西。
只是費勁掙紮一番，衡雲子慢悠悠移過視線。
“想藏什麽？”他一笑，“方才我都看見了，還遮啊藏的做什麽。”
這瘋子。
裴雪盡竭力攥緊拳，一點一點運轉出靈力。
衡雲子更快一步。
他躬身撿起地上的福袋，目不轉睛地望著。
“阿玉都沒送過我，你一個鳩占鵲巢的假物，又是憑何？”他散開系繩，取出金紙，慢條斯理地展開，“依我看，你到底沒認清自己的處境。你——”
原本含笑的視線，在看見紙上字跡的瞬間，僵滯了一瞬。
好半晌，他才緩緩擡眸。
裴雪盡恰好掙脫束縛，直截了當地掐了個死訣。
當日他接下任務時，只說男主一時不能死。
卻沒說要保全其他人的性命。
指間纏繞的靈力化為刀刃，頃刻間便朝衡雲子的心口打去。
他手指微動，意欲擋開那些靈刃，卻沒彈開，只是改變了軌跡。
靈刃盡數沒入了他的腹部。
可他動也沒動，不知疼般，望著身前的人。
“你是……裴雪盡？”他帶著笑，卻有些滯澀地送出這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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